冷菊貞(右)幫村民拍攝全家福。
冷菊貞正式離開黑龍江省饒河縣小南河村是在去年9月。6年駐村生涯,畫上圓滿句號。
今年春節,她再一次來到了小南河村,為村民拍攝“全家福”。這是她從駐村頭一年開始,連續七年的“自選動作”。一切還跟以前一樣,迎接她的是鄉親們熱氣騰騰的餃子、喜氣洋洋的笑臉。鄉音在耳,她覺得自己并沒有離開。
在東北邊陲,烏蘇里江畔,大頂子山下,有一個古老的村落,名叫小南河,村民世代耕種為生。
“文藝女青年”冷菊貞和小南河村的故事,從2015年12月6日開始。
那一天,村民陳小四從自家小賣部往外看,瞅見一個穿長羽絨服、背攝影包、燙著卷發的城里女人,突兀地出現在村口,手里拿著一部高檔相機,邊走邊拍。
“咱這旮旯有啥好拍的?”陳小四看了會稀奇,心里嗤笑不已,給這個女的下了評語:“做作!”后來他得知,這竟是村里新來的第一書記。
小賣部有幾臺麻將機,正是貓冬的時候,天天有人聚著打牌,伴隨著嘩啦嘩啦的麻將聲,女書記的“趣事”源源不斷灌進陳小四和村民們的耳朵里。
“知道不?那個女書記居然要在咱村成立旅游協會!”
“聽說還要請啥攝影家來攝影,嘿,咱這窮鄉僻壤,人家來拍啥?”
……
除了打麻將,小南河人還好酒。很多村民家里至少有兩口200斤容量的大缸,一口裝水,一口裝酒。
全村226戶村民,除了“土里刨食”無所事事,熱衷打牌喝酒嘮嗑,當時的小南河,只有窮的名聲在外。
初來乍到,冷菊貞發現,小南河村有著秀麗的自然風光,而與之不匹配的是——雜亂無章的村居、泥濘破舊的村道、埋汰邋遢的環境,還有一幫抄著手看她笑話的村民。
村風村貌要改變,陳規陋習要改變……冷菊貞骨子里的那股韌勁被激發出來了!她頂著閑言碎語和各種打量的目光挨家走訪,了解情況、征求意見。
一開始,不管冷菊貞提啥發展規劃,村民都一一撅回去,還背后打賭,看她啥時候受不了自己走。
面臨的困難在意料之中,冷菊貞不指望一蹴而就,她扎根下來,用實際行動默默贏得人心。此后,村里的老少爺們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,整治環境衛生、幫村民耕種、在炕頭跟大伙拉家常……
當她兩頰浮現兩坨“高原紅”,手上長出一層老繭,村民們話里話外對她的評價在一天天改變。曾在背后議論她的村民,訕訕地向她道歉:“冷書記,俺錯了,不該那么說你。”
融入村莊只是第一步,對于小南河的發展,冷菊貞也有了自己的設想。
她擅長攝影,還是縣攝影家協會的會員。市里選派駐村第一書記時,她主動請纓到風光旖旎的小南河。長長的烏蘇里江、高高的大頂子山,還有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木刻楞老屋,這些是攝影愛好者的心頭好,也是冷菊貞準備帶領村民脫貧致富的寶貝。
可村民依舊不理解、不支持,連村干部也認為她是異想天開。
“當時我們和冷書記觀點有沖突。我們農民一輩子就是種地,不懂什么鄉村旅游,也不會做。”時任村委會主任的王文山回憶說。
不久發生的一件事,讓大家對冷菊貞刮目相看。
除夕夜,為拍攝一張小南河紅燈高掛的夜景,冷菊貞冒著-20℃的嚴寒,獨自穿過一片墳地,登上村里的亂石崗子。當她趕回家時,還差5分鐘就到零點。照片上傳朋友圈后,大年初二,真吸引了一批攝影愛好者來小南河采風。
村民又震驚又佩服,給她起了個外號,叫“冷大膽”。她挨家挨戶的動員也終于有了成效。村里新開了幾家農家樂,游客漸漸多起來,村民們逐漸嘗到了旅游帶來的甜頭。
為避免村民間不良競爭影響信譽,村里成立了旅游協會,下設餐飲、銷售、文藝等7個部門,實行統一管理。
2016年勞動節,小南河舉辦“五一三天樂”,吸引了大量游客。來的人多了,服務質量出現了問題,廁所臟、菜品質量得不到保證,時任村旅游協會餐飲部長的董連營甚至因為小事跟游客吵了起來。
冷菊貞得知后,沒給董連營留情面,把他罵了一頓。董連營氣得撂了挑子,回家睡大覺去了。當時冷菊貞扭了腰還沒好,拄著拐棍到他家做工作。董連營從此真正服氣,“一個外人,都為小南河這么拼命,咱還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!”
搞旅游能把村子人氣搞旺,但要想富,還得靠產業。冷菊貞把目光投向村里家家戶戶都會熬的辣椒醬。
冷菊貞在村里的辣椒大棚(資料圖)。
2016年秋后,辣椒豐收,冷菊貞的辣椒作坊開工了。熬辣椒不難,過程卻費事:將洗好的辣椒原料粉碎、倒進油鍋,把辣椒里的水洘出去,熬得差不多時放入配料,繼續熬到發稠、色澤鮮紅,一套工序下來要幾個小時,冷菊貞常在辣味中昏昏睡去,就連做的夢都是辣椒味兒的。
“冷書記,你要是需要,我們都過來幫忙,不要錢!”眼瞅著冷菊貞為了做辣椒醬遭這么大罪,終于有村民看不下去,要求加入,幫她把最艱難的時候熬了過來。
現在,小南河村有了辣椒醬廠,還恢復了村內酒坊、油坊、豆腐坊,發展起了綠色種養殖等與旅游相關的特色產業,一窮二白的偏遠山村變成了多業并興的“明星村”,先后摘得全國首批鄉村旅游重點村、全省民俗旅游示范村、省級文明村等多種榮譽。村民們賭博喝酒的少了,他們笑著說:“以前大伙沒事干才喝酒、打麻將,現在誰有那閑工夫?”
很多人因為冷菊貞知道小南河,小南河也改變了冷菊貞。她先后獲得了全國三八紅旗手標兵、全國人民滿意的公務員、全國脫貧攻堅獎創新獎等榮譽稱號。去年,在北京參加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的她,捧回新的榮譽——“全國優秀共產黨員”。
她在朋友圈寫下一段像是總結的話:“如果不是駐村,我可能不會知道‘再堅持一下,再努力一下’對于我們的事業是多么重要……守著你的名字我們同行,這是一片有生命力的土地……”
駐村滿兩任,組織上派來了新的第一書記,再舍不得小南河,也到了告別的時候。董連營的母親齊登蘭聽見風聲,含淚對冷菊貞說,“冷書記,你以后見我一次就打我一次,使勁打,這樣我以后就不會想你了。”
以往每年春節,冷菊貞都挨家挨戶給村民拍全家福。“年年大年三十,我們做好團圓飯在家等著,等冷書記來給我們拍照。”村民李榮珍說,這已經成了小南河過年的一種特別儀式。
去年除夕,卸任后的冷菊貞再一次出現在小南河村口,背著她的單反相機。駐村六年,她的膚色、氣質乃至嗓音,都深深打上了小南河的鄉土印記。始終不變的,是她和鄉親們每年春節的這一場約定。